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乳房向太阳

艾晓明

在朋友圈里看到信息，广电局最新禁令，武媚娘惨遭切乳。网评这几天好有看点，男神圈王五四甩出雄文，我转了；女权圈吕频揭竿而起，文中批男性撒娇，四大妈观点成了靶子之一。我自以为也是女权圈的，观点与吕频略有不同。但大家能够吵起来，这真令人激动狂喜。政治批判、言论自由和性别差异各做喧哗，才叫开场有戏。今晨起，发现我的观点还被当成对武媚娘传奇的剧评，严重了。必须声明，我没看过这个戏，我说的是对露乳沟这类禁令的抗议。

乳沟暗示乳房之秘而不宣，那真是欲盖弥彰；讨论乳房要不说话，枉做一世女人。长在你我身上的乳房，是命脉、脸书、凶器和时代标志啊，切莫小觑。经历过文革的人可能记得《小街》电影一幕，青春期的少女用丈二布带把胸部捆成粽子以磨灭性征。在禁欲的革命文艺中，女性乳房凝聚妇女冤仇，左翼作家柔石、萧红，都写过为奴隶的母亲。七十年代的革命芭蕾舞《沂蒙颂》中，乳房神话为革命的源泉，正是红嫂的乳汁让战士浴火重生。只不过，五尺男儿吃奶的画面难逃暧昧，不如鸡汤安全实惠——既洗白了性的暗示，又将革命女性顺利送返服务行业。“炉中火，放红光，我为亲人熬鸡汤”；红嫂啊，革命的母鸡快下蛋。

     （看上面这两张剧照，红嫂领扣紧锁，胸口齐平，救命的乳汁成了无源之水）

在上述三种情况中，乳房都不是女性自己的，也不可以承载欲望。而在传统中，还可以找到第四种象征，如今被反贪话语广泛挪用。说的是一个混蛋（小贼或江洋大盗）临到绑缚刑场，要求找来母亲吮乳永别。这一吮，咬断乳头，对母职的原罪做了血肉了断。好吧，你不是慈母教子无方；你不是良妇纵容荒淫。金钱美女，俗话总是这样混搭，权力和制度逃之夭夭，搅浑一潭祸水。

厌女症就是父权制的心理根基，女人的乳房被简化为性、欲望、诱惑的砝码。波涛汹涌了，一浪高过一浪，那还不天下大乱！我估计广电局及其主管部门就这样抽刀断水，剪了范冰胸。其实，相比层出不穷的言论限制，这能算个啥？我们看到的和看不到的信息之对比，只能用野蛮和文明、猪与人的差异来形容。英国BBC挖掘二战可以上天下海拍摄当年坠成一把方便面形状的盟军战机和凿沉的纳粹U形潜艇，咱们这里抗战老兵还得靠势单力薄的志愿者寻找和救济。至于暴力截访血腥强拆律师系狱阴霾蔽日江河断流……哪一样得到过深度报道？剪乳沟，你就知足了吧，试问今日之中国，除了满大街的核心价值和刷梦语，剩下了几句人话几片断魂？

回过头来说看胸论战，你可以说，那还不是柿子捡软的捏，借机发泄男性欲望耍小流氓调戏妇女；但挑战禁忌的话语没有那么简单。正如我等有乳房有乳沟的女权斗士，也没必要横眉立目把看胸之胸搞得更敏感，中了内鬼的奸计。对不起，我说的不是武媚娘这个片子好不好，也不是说性场景与儿童性心理的关系；我说的是女人的身体，除了被父权制挪用欺压架空规训；女权派可以有自己的解释。我为什么要承认你所说的乳房是诱惑是淫荡是男性观众的娱乐对象；我的乳房我做主正如我的阴道、性高潮、性取向及其隐私都是独立于男权控制的自在世界。要抵抗的不是男性的眼睛而是通过凝视来控制女性身体的权力。某部电视剧该不该露乳沟，这本可以展开艺术文化历史乃至于唐代妇女性别观念与服饰的讨论，权力部门不可以直接操刀，阉割创作和批评自由。事情是这样搞大的，抗议也比找马路对面派出所理论更其严峻。

从历史上看，女人的身体真是身经百战，艰难求存。中国有过缠足风俗，非洲如今还存在女性割礼。战争中女性的性是战利品，从古希腊城邦战争到现代的种族屠杀，妇女比男性更多地遭受性侵害。科技时代，女性的性再度变身为整容手术的推销市场。是的，说一声我做主，字字血声声泪谈何容易。但我们不能因此禁止女生走夜路穿短裙，军队不招女兵，或者杜绝美容科技……女性要进入公共空间要自由要发展要安全还要性自主性解放，怎么办？加入女权阵营抗争啊。西方社会正是这样才有了女总理、女性的国防部长以及女性在各个领域的话语权。把女性的性压扁为诱惑、欲望，把乳沟视为不端、不规矩的事情，就在女权高涨的西方国家一样不乏其例，那又如何，反击啊。去年不是有报道，澳大利亚女总理吉拉德在议会里着低胸装，引发批评，大批女网友上传爆乳照，力挺女总理。德国女总理安格拉·默尔克在政务场合着装暴露，告诉全世界我就是女人嘛，我就是喜欢性感；人家还在公益广告上喂奶呢。乳沟啊，你是多么深奥；乳房啊，你是多么犀利。你颠倒众生，强盛国族，不是鸡汤胜似鸡汤啊！

我不知道这两位西方女性政治家下次访问中国着了低胸装会怎样，广电局剪不了她们也就只能望西洋叹悲凉啊。当年的样板戏《红灯记》里不是有台词道：杀了我一个，自有后来人。举目看世界，经过半个多世纪性解放运动的锤炼和洗礼，性别多元化以及身体与性的多元表达势不可挡。那屏幕上只会用传统的气球乳房调度观众窥淫欲望的导演，其艺术想象已经够屈从够可怜；就这还不算死硬了，我心悲愤。网友戏谑下消失的乳胸，最终是折损了陛下的天颜。搞到皇上脸都没了，我就很开心，忍不住高歌一曲：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乳房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人民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