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2日星期日

挑戰麻木和無力感:訪獨立紀錄片導演艾曉明



 (2012-09-02 00:26:18)转载
标签: 杂谈

挑戰麻木和無力感:訪獨立紀錄片導演艾曉明(上)
葉蔭聰

访问时间:2011年10月

地点:广州中山大学 艾晓明工作室




2012年3月在武汉家中(拍摄:红钢)
                                           
*本文原載於《思想》第21期《必須讀<四書>?》,现在发表的文稿经过了艾晓明本人的校对,个别段落文字有增删。

葉:艾曉明老師,我想知道你是怎麼進入拍攝紀錄片這個領域的呢?你先是一個學者,是個知識分子,後來關注女性權益、維權的議題。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一個轉變?

艾:拍紀錄片是從2004年開始的。最初的想法是,我們在2003年底演出了《陰道獨白》,第二年學生要畢業了我希望把學生的演出保留下來,作為教學的參考片與材料來使用。我當時邀請了獨立製片人胡杰來和我們一起拍這個作品。



2008年秋,胡杰在巴黎参加中国独立纪录片影展,
街头涂鸦前留影

在這之前,即2004春,我看了胡杰的作品《尋找林昭的靈魂》,這也是我想請他來拍片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個作品對我的衝擊力很大,我覺得很重要,但是沒想到自己來拍片。


                                   
               2004年夏天,在天津师范大学妇女研究课程上讲林昭(拍摄:海涛)

我請他過來的時候,主要由他來拍攝。但是我手裡也有個小攝像機,我也補充了一些鏡頭。後來剪輯的時候我們就在一起剪。

做完這個作品以後,我想繼續拍攝我們當時正在推動的一個「約會強姦」案,湖南有一個女教師黃靜,她的死因家屬不同意,家屬認為是強姦致死。我也認為,這涉及到對婦女的性侵害,公安當時不願意立案,所以我希望我們可以有一個紀錄片的介入方式。我想,如果把這個案件拍攝成紀錄片,就會有更多的人來關注這個案件,可以一起參與推動,為黃靜爭取法律公正。所以我也就拿着攝像機和胡杰一起開始拍攝。                              

當時,我自己還不懂怎麼剪輯。我請他來拍攝,但自己有很多想法,拍什麼,內容怎麼剪輯,我会提出一些理念上大的主意。至於具體的技術实现,什麼地方怎麼使用鏡頭,譬如說空鏡頭的運用,具体的镜头组合方式、影像表达的特点,这都是胡杰比較有經驗的。

但是在拍攝的過程中,他有一點不想拍了,因為他覺得對這個事件,他的看法和我不一樣。所以當時我曾經想過,如果他不拍,他退出了,我還是希望把這個紀錄片拍下去。我就自己拍了一段。回來看到我自己拍的素材以後,我很有信心。我覺得其實也拍得挺好的,不管他是否決定和我一起拍,我還是要把這個作品完成。

當然,最后胡杰也決定把這個作品拍下去,他认为我还没有能力剪出一部内容复杂的长片。他觉得留下一大堆录像带,让一个没有剪辑经验的人去处理,这是不负责任的。所以後來我們還是一起完成了這個作品。是從2004年開始的。



黄静案判决剧照——2007年7月,我独立拍摄了这场判决

葉:你覺得這樣子的一個轉變,是你個人的一個轉變呢,還是跟整個中國大環境的變化有關係?

艾:兩方面都有。一方面,電腦的普及,帶來技術的普及,例如運用數碼科技這個技術。當時我們學校、我們系也有一筆經費來支持我們做多媒體教學、辦網站。在執行項目的過程中我們買了攝像機,也買了編輯機,提供了物質的條件。

而且,我認識到紀錄片很重要,我當時想要開創中國女性主義的紀錄片的历史。因為我也看到了國外的一些女導演拍攝的紀錄片故事片,我覺得這個視覺表達很重要。但是,我對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力來做一部好的紀錄片,想得很少是否能成功,我都想得很少。當時主要把拍片看成一項工作及手段來完成因為我們主要想推動黃靜案進入司法程序,並且使這個案件得到一個公正的處理。

這個爭取公正的想法,其強烈程度遠遠超過一部紀錄片紀錄片只是從屬於這個工作而已。當時我申請了香港樂施會的資助有錢、人力、技術條件,我就去拍紀錄片了。其實當時是用紀錄片來完成社會調查在推動這個案件的過程中我們也採訪了法醫與律師,還跟着黃靜的母親一起去北京上訴、上訪它比較像社會工作者做調研,或者新聞記者做新聞報導。所以我也沒有覺得跟以前有很大的分別,就是調查研究的一個方法吧,只不過以前都是拿筆記,現在我們拿攝像機。

葉:你本來的訓練是文學,在大學裡讀書、教書與做研究。這樣的背景對你後來從事記錄片的拍攝和製作,會不會有一些特別的影響?特別是跟中國其他一些紀錄片工作者比起來,會有什麼差別?

艾:差別,我現在也說不上。我覺得我現在的作品可能是社會性比較強,有很明確的社會運動的導向,就是比較自覺地記錄社會事件,還有相關的社會運動也比較自覺地把它做成社會運動的一個組成部分。

中國有很多獨立的紀錄片導演,他們比較強調觀察的立場,就是不要介入太多,可能覺得紀錄片是藝術,應該保持冷靜,探討獨特的表達語言。但也不完全是這樣,譬如說胡杰的作品,我覺得它的社會性和歷史性很強。但是他的作品,特別是近年來的作品,還是比較多地記錄歷史,雖然不是當下的社會運動。我的作品可能是當下性比較強,介入性也比較強。

葉:剛才你說,開始的時候跟你合作的一個人是胡杰,我記得你在拍攝的過程中也會跟一些不同的人合作,大概有哪些?

艾:我跟胡杰主要是技術上的合作,因為一開始是拍攝,一起剪輯。從2008年拍攝川震校難以後,合作就慢慢減少了。實際上,從2006年開始拍攝《中原紀事》、《關愛之家》,拍攝的方面他就做得比較少了他就跟我去過一次河北、河南的现场,後來的拍攝都是我自己完成的。



2009年,胡杰剪辑《我们的娃娃》工作照

自己完成拍攝的過程對我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機會,讓我建立了一個自己的工作方式與信心,獨立完成一部作品。這個是很重要的也就是說,如果你能獨立地完成拍攝,你就不需要依賴別人。要請一個專職的攝影師是需要錢的,在沒有資金資助的情況下,人越少成本就越低。

到《我們的娃娃》以後,胡杰協助剪輯的分量也在減少。到今年2011年)我自己完全独立地进行了拍攝剪輯,有關艾未未的《心靈的牧場》關於王荔蕻的個作品《王荔蕻谈三网民案与视频围观》、《让阳光洒到地上》和《明信片》,以及《田喜回家》那個短片,全部是都是由我自己獨立完成了拍攝和剪輯。

因為現在幾乎很難拿到各種各樣的資助,还有政治压力以及造成的困難如果我自己可以完成所有的工作,成本就可以降到最低。我覺得,只有這樣才能運作得起來。如果你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的話,一个人就沒辦法做作品——你必須依賴其他條件。所以我覺得,如果自己能做所有的事情,就不需要依靠他。独立制作,自己能操作及掌控的地方也較多。

但是,在現場還是有很多合作的需要。因為紀錄片不僅僅看你有多少製作條件,這個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你拍攝的對象,她願不願意跟你合作,什麼人需要這個作品需要這個作品的人,用什麼方式和你合作。我覺得這是最重要的。譬如說,你要做一個作品,沒有人願意接受採訪,沒有人談自己的意見,或者這個社會議題不受關注,拍攝的困難就大很多。我覺得主要的困難是這個。



2007年春节,我在邢台拍摄《关爱之家》。
主人公刘显红和她的女儿、儿子。显红公开站出来起诉医院
因输血导致母子感染艾滋病,官司胜诉获得赔偿。

實際上,從拍攝和剪輯的角度來講,在某種程度上,有點像我們使用電腦:它是一個使用技術的問題,不是最重要的。因為你會一些電腦的基本技術就可以寫文章,但是文章是否寫得好,不取決於你用蘋果的電腦還是微軟的電腦,不取決於技術。

葉:所以現在你拍攝和後期製作主要是你自己?

艾:今年(2011年),從拍攝到最後完成字幕,全是一個人做完。字幕都是自己一條條做的。但是,像英文字幕的翻譯,有志願者的幫助,還得到一些朋友個人的捐款,無論多少都是支持。

我覺得,最重要的幫助還是像我前面說的,譬如我採訪王荔蕻這個事件,王荔蕻的一審和二審,現場都是戒備森嚴。去到現場的人,也都有各自的風險。但是在樣的場合裡,人們依然可以面對鏡頭說話,這是最重要的合作。现场还有朋友主动为我背包,为我拿水,这也是支持与合作。

葉:你好像以前去過美國交流,2000年的時候。

艾:19992000年。



              2008年9月,重返美国南方大学


(*2005年因拍摄《太石村》我被限制出境,但当时我的旧护照还没有过期,所以我2008年拿到签证还能出访。2009年3月后,我的旧护照到期;办理新护照时才知道我被限制五年。2010年11月我拿到新的护照,但因为2009年春在德国柏林参加了“1989-2009全球变革”的论坛,再次被限制出境至今。)

葉:我想問一下有關交流的經驗,對你拍紀錄片的工作有些什麼幫助和影響。

艾:19992000我第一次到另外一個國家去,这个经验對我非常大的影響。因為美國是一個自由的國家,特別是高等教育,非常強調人文精神。我也是在liberal arts college,在美國南方大學。在那個學校,它的平等意識它的婦女研究,還有一些社區活動,包括對老人的關注、社區服務,還有教育服務社會的理念……日常生活中经历到,如社区里人们组织禁止槍械的遊行。我看到有鹿悠悠前行,松鼠滿地。我覺得那是一個太美好的世界。

當然我在那兒只有一年,不可能深入到他們的社會衝突裡去。我也相信美國有種族歧視的問題,有貧困的問題。當時我和社區的老師去監獄做志願者,她去教英文,我做一些協助工作。我也是用這個機會觀察美國社會,也不是說完全看不到問題。那所監獄裡關了很多墨西哥的犯人,他們因為貧困越過國境,來到美國,沒有合法的身分。他們販賣大麻被抓,家裡請不起律師等等,監獄裡也有殺人犯。

我從日常接觸中看到自由民主的程度,是我所生活的社會不可比的。學校深厚的人文傳統,他們的圖書積累,他們的知識生產一百多年来没有中断。这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國家。

我在南方大学,看了很多片子。學校图书馆有很多影片收藏,而在當時,國內的影像資料是很有限的。在国内看不到什麼國外的電影,DVD的市場也沒有后来那么活躍,買不到那些片子。為了學英語,每天看一部片子,一年里可能看了幾百部片子。

我其實熱愛電影這些影像很吸引我。我也看了些紀錄片。但是當時沒有想到自己會拍紀錄片,因為沒有這個技術條件,不可能想像到這樣一件事。可是就覺得這些作品很重要,以後如果有可能的話,應該把它當作教學材料來使用。

葉:從第一次正式拍紀錄片,即黃靜案的《天堂花園》,直到現在,你是否覺得,你拍的主題有很明顯的共同性,又或者中間發生了一些變化?

艾:我覺得,有些是屬於自己的選擇,有些屬於跟進一些事件,好像也有一些機緣。譬如說,2008年的雪災,正好就發生在廣州。因為大量的民工要回家,他們都集中到廣州這個運輸交通的樞紐,這個集散地,正好滯留在這裡,等待着開往家鄉的列車。像這個題材,它有一個時間和空間的方便之處。

當時我也想,我一直沒有拍過一部工人題材的作品。正遇上這場大風雪,把成千上萬的民工集中在火車站。所以它也創造了一個機會,使我可以在一個濃縮的時空裡,去記錄工人的生活狀態。我當時也買不到回家的票,火車都停了。我就決定這幾天每天都去火車站。



2008年春节前夕,广州火车站前一角


2008年春节期间,在春运遇难者李红霞的故乡采访
(拍摄:王栎栎)

太石村也是。我看到網上的消息以後,就想它正好離我們很近。你想,我們去拍河北愛滋病的作品,從廣州到河北坐火車要坐一個晚上。而到番禺只要坐一個小時出租車就到了,快的時候還不需要一個小時。它提供了一個時間上的方便。

當然另一個問題就是,後來對我個人的政治限制也特別。因為直接觸動了地方權貴的利益,他們的反彈也就特別大。我們拍了河南的愛滋病纪录片,河南政府沒找過我,儘管還是有人不喜歡這個作品,不過我沒有受到河南地方政府直接的打壓。

葉:對你的打壓反而是來自靠近你的圈子。

艾:如果你在廣州拍一個維權的作品,這個問題就非常大。像郭艷[1],她作為律師的執業資格已經被暫停了六年,從2005年到現在,到明年就是七年了。




勇毅的郭艳律师,
在瑞士日内瓦联合国总部前。
 三条腿的椅子是反地雷战的装置作品

葉:看你最近拍的片子,都是跟全國有名的維權人士有關……譚作人啊艾未未啊王荔蕻。



                          2010年9月 王荔蕻和艾未未

艾:對,2010年到現在,拍了四場審判。一場是譚作人的二審,一是田喜的二審;还有就是王荔蕻的一審、二審拍了四場審判直接原因是這些人和我一起為紀錄片工作過。譚作人調查川震校難,他曾經是我作品中的一個人物,他又因為這樣一種調查陷入司法迫害。記錄他的審判,是對朋友的責任,也是對紀錄片的一個責任。也就是說,這是紀錄片工作者的倫理——你必須和與你工作過的人共命運,在這種時刻,不能放棄記錄。

王荔蕻也是,因為王荔蕻入獄以前,我準備和她一起拍福建三網民案[2]。由於她被軟禁了,一直沒出來,我和她一起調研的計劃沒有實現。但是,我對她的採訪做完了,她又正好因為聲援福建三網民被追究。所以我覺得,在這個時候,作為朋友要為她說話。作為事件的延續,它必須得到記錄。

第三,我覺得記錄王荔蕻,最重要的是要伸張公民記錄的權利。第一個人,因為記錄了一場案件被治罪,是游精佑他拍攝了林秀英——對於女兒的死因不明,要求重審他拍了視頻,上傳到網上,結果被治了誹謗罪。然後,王荔蕻帶着攝像機去了現場,拍了視頻,王荔蕻又被治罪——「聚眾擾亂社會治安」後來又变成什麼「擾亂交通秩序」,罪名也換了幾次。

關鍵就是不讓公民拍紀錄片,公民不可以擁有拍攝的權利。我覺得王荔蕻因為這個被治罪,我要是沒拍的話就太對不起她了。

葉:所以,你的主題有點像是一環扣一環的。像拍四川地震,裡面有譚作人,譚作人又遇到了這樣的事,一環扣一環。

艾:開始是我們選擇一個題材,後來就是題材選擇了我。像拍譚作人……這是不可能不拍的。拍完了,我也覺得告一段落了。實際上四川的記錄拍了五部作品,都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當時是想,做一部紀錄片就差不多了,沒想到要做这个系列共五部紀錄片。

葉:有沒有哪一部作品對你整個紀錄片生涯是很重要的,像里程碑一樣的作品。

艾:我跟胡杰的合作,對我的影響是非常大的。我從他那兒學到了很多,如怎樣拍攝、怎樣剪輯。另一方面我們也有非常多的討論在討論中我們一起完善一個作品的細節,或者是構思讨论剪輯中的問題,怎樣用視覺的方式去表達它我們有共識也有分歧所有這些討論對我來講都很重要。

但是,合作很重要,獨立也很重要。因為他經驗比我多,當我們不在一起拍攝和剪輯,給我一個非常重要的契机我可以獨立地發展自己的想法,去尋找一種更適合表達我的題材的方法。我覺得這種獨立也非常非常重要。

至於別人的作品,我看過很多好的紀錄片,很難說哪一部作品對我影響最大我經常不斷地看作品像美國紀錄片《哈蘭郡》(Harlan County),導演是女性,拍工人罷工的,她離工人特別近,而且也是處在危險中,警察荷槍實彈。這一類的作品,都對我有很多的影響。

由此我常常在思考,拍摄紀錄片的代價。就是說,什麼叫紀錄片?拍紀錄片跟當一個老師有點不一樣。當我們在課堂上講一樣東西,它沒有什麼太大的風險但是紀錄片不一樣,特別是現在紀錄工作者的採訪權、工作權都得不到保障的情況下有很多時候,錄像帶可能被搶走,面臨警察的監控,甚至是有關部門的威脅,還有暴力這些方面還是很有一些風險。

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一類紀錄片是我的榜樣。譬如拍玻利維亞礦工的作品,叫《魔鬼的銀礦》(The Devil’s Miner)。還有一部作品,中文翻譯叫《貧民嘻哈王》(Favela Rising),講怎樣利用街頭音樂改變贫民窟青年的命運。像這一類作品,我覺得非常重要。還有一部是美國的攝影師到印度帶着性工作者的孩子們拍照片Born into Brothels),然後把她們的照片送出去參加展覽。

這些作品不光是拍攝記錄貧困苦難,同時也思考紀錄片如何跟紀錄片中的人物一起抗爭,為了改變而拍攝。例如,《魔鬼的銀礦》拍攝童工,是為了不再有童工他們直接用紀錄片去和玻利維亞教育部的官員、NGO一起開會來討論,怎樣這些礦山裡再也不出現童工。

這類作品代表了一個很重要的方向,是我們應該努力實踐的方向。不是說拍個片子,拿到電影院裡放一放,讓觀眾有一點感情的宣洩,有一點同情、共鳴。而是說,這個片子,你拍出來,要有一種行動力。要能夠動員起一種行動力來,人們看到這樣的作品,可以用同樣的方式去改變。這才是重要的。

我自己拍紀錄片,特別是這兩年來,我覺得社會上一種普遍的狀態是麻木和無力感。麻木就是說痛苦太多了,有時候人們會有點抗拒。譬如說,我寧願對這個東西裝作不知道。包括我自己也有這種情況:每天都在發生各種不幸的事件,覺得沒有能力關注更多,不是說不想關注,而是沒有能力也找不到一種方式,也就是說用什麼方式去關注。我看到,我也感同身受:也就是我們個人的無力。什么都沒有用,對很多事情都是這樣。

但是另一方面,我覺得我的紀錄片還是記錄了一些不同的狀態:人們勇敢地表達自己的想法,無所畏懼,或者挑戰自己內心的畏懼,去做一些事情。我覺得這樣的紀錄片,它是挑戰麻木和無力感的。這兩年做的作品,是這樣一個取向。

葉:你剛才說,拍《太石村》的時候第一次觸碰到自己生活圈子裡面的政府、當權者,限制了你的自由,你能多跟我分享當中的經驗嗎?

艾:對,拍《太石村》,我沒有覺得我做了什麼過激的事情,或者說觸犯了禁忌。廣州市委、廣東省有關方面的反應,是我沒有預料到的。他們會覺得這是一件那麼大的事,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限制我出境,200511月做出來的決定。

這個惩罚当时完全不知道,也一直沒有人真正找我做過認真的調查,即我究竟做了什麼他們認定我是所謂「幕後黑手」,这是不是合乎事實等等實際上沒有人來跟我做過這樣的調查。他們自己暗箱操作做了一些「黑名單」,我是一步一步才認識到自己的處境。

後來想想也覺得沒什麼,因為其他人遭受的打擊更加殘酷得多,我自己經歷的也算不了什麼。




      2008年拍摄《我们的娃娃》,
和谭作人、杨雨在北川茅坝中学废墟上 
(拍摄:谢贻卉)

葉:你從哪裡獲得拍紀錄片的資金?你說過很久以前申請過樂施會的撥款。

艾:我們拍攝《中原紀事》、《關愛之家》,都是申請了樂施會的錢。也不多,最初申請了17萬,後來退回去3萬,就是14萬,拍了兩部片子,平均一部片子7萬。因為我們邀請了胡杰,所以部分支持了他工作和住宿的費用,還有一部分是出差的費用,再有一部分是制作的费用。你想如果一部片子7萬,那還是很少的。而且,我們這兩部片子籌得的捐款超過6萬,14萬減掉6萬剩下不到8萬,一部片子就不到4萬。不到4萬的投入,應該說是非常低成本的製作了。

樂施會之後資助就很少了我後來申請過另一個機構的一筆小經費,大概是幾萬元人民幣,買了我現在用的攝像機以及處理錄像帶的小機器。差旅費很少獲得資助,2008年以後我都是自己獨立拍攝的,成本就降得很低了,我又不拿勞務費,所有的後期工作都自己做,把成本降到了最低。

[1]    郭艳:一位曾幫助太石村村民的律師,也是艾曉明的朋友。
[2]    20096月,福建三位網民范燕瓊、吳華英、游精佑在網絡發帖傳播「嚴曉玲遭八人輪姦致死」,後被控以「誣告陷害罪」逮捕,後改以「誹謗罪」,入獄一至兩年。

                       
挑戰麻木和無力感:訪獨立紀錄片導演艾曉明(下)

葉蔭聰

*本文原載於《思想》第21期《必須讀<四書>?》,现在发表的文稿经过了艾晓明本人的校对,个别段落文字有增删。

葉:所以基本上2008年以後你拍片子的錢都是自己掏腰包出來的?

艾:基本上是這樣。我申请到的最大一筆錢是买攝像機的錢,此外我还買了新的編輯機。自己要掏的主要是差旅費,另外到了當地譬如有朋友開車,我支付油費到了地方一起吃飯,我支付這些費用。我們在廣州,工資比內地要高,一般我都主動支付這些費用。

葉:有找過個人的投資者、捐款者嗎?

艾:沒有個人投資者。艾未未支持過我,前面我说买编辑机的费用,主要来自他的支持。但是我想這個談不上投資,因為不涉及回報。因為這些作品沒有進入一個消費市場,主要在教育工作者、NGO朋友、律師、法律工作者中傳播。我也參加一些小型電影節,但都沒什麼錢的,所以也談不上什麼投資譬如艾未未,算友情奉獻。

葉:艾未未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捐款者?

艾:很少。有的朋友捐幾千塊錢,也不是經常性的。因為基本上我的工資比很多人高了。而且,我也不是說每一個月要去好几個地方。我的往返路費,就像某些人旅遊的費用。只不過我拿錢去拍片了,跟別人拿錢去旅遊是一樣的人家有車的人要付汽油費,我就付了採訪需要用车的汽油。差不多就是這個費用。

葉:你覺得你的紀錄片的觀眾是誰?

艾:主要的觀眾是為這件事工作的人。譬如,在四川拍攝川震校難,我的觀眾就是影片中的人那些調查川震校難原因的人那些孩子的家長,還有所有關注這些問題的志願者。這個紀錄片一方面是調查報告,只不過它是以影像的方式做出來的。這样的調查報告在這個社會裡很多人都需要啊,因為當初四川地震的時候是舉國、舉世關注的嘛。我覺得它的觀眾群是非常廣的,非常非常廣。

可是,由於輿論限制,由于對言論自由和獨立思考的限制,很多人沒有方法能夠得到作品,或者得到作品也不覺得一定要看因為這個問題是被劃為禁忌的,出於自我審查,有人也不會馬上去看這個作品看了以後也不一定馬上表達出來,這樣的情況也有。這也是這個社會普遍的冷漠的一種表現形式。

葉:那你現在拍的紀錄片主要播放的渠道有哪些?

艾:我都把它放到網上了,YouTube,還有其他的視頻網站在我的博客上有視頻鏈接的地址:(牛博国际:艾晓明的博客,点击链接http://www.bullogger.com/blogs/XIAOMINGAI/。這是第一個渠道。

第二個渠道就是廣泛地送給了跟事件有關的人,譬如關注王荔蕻案件的人法律工作者、律師,包括警察我們到法院門口也把它送給了警察,还有王荔蕻的親朋好友。

現在中國社會很重要的一個公民身分:網友,他们因網絡而結識,因在網絡上形成有共同思想傾向的圈子,他們關注社會事件言論自由。是一個很重要的觀眾群。有時候有些人會來我的工作室玩,會來聊天,我就送給他們,這就是很大一群了。

葉:它就像一個網絡一樣。

艾:不是嚴密的網絡,是一個鬆散的網絡。我把作品給他們,他們也會自己複製,再去給更多的人。

葉:很多紀錄片,它有電影院,有正式的放映場合,來的觀眾跟拍的人不認識,你的卻很不一樣。

艾:現在中國的院線基本上就是娛樂片,西方一些重要的紀錄片也進不了院線。中国的独立纪录片有时是在書店、藝術館,以一種藝術活動的形式做範圍非常小的放映。



  2009年3月17日夜晚,应深圳“向阳花”的邀请去做放映
       警察便衣城管突然闯入,强行中止了这场活动。
(拍摄:现场网友)

葉:中國的一些紀錄片會在國外的電影節放,這些片子觀眾的性質,跟你剛才描述那種性質不一樣。

艾:我參加的國際電影節活動不多,因為那些都需要準備很多的材料。一個人又要做採訪又要做製作,是根本不可能准备那麼多材料的沒有時間去做那麼多的事情,根本沒有時間。再加上我也出不去!因此,也不是特別關注国际影展。但是今年還是參加了陽光衛視的華語紀錄片大賽,2011年。明年在法國的斯特拉斯堡有一個我的作品的影展,是那邊的藝術家籌備的。

葉:是他們主動接觸你?

艾:對。他們看了我拍摄四川地震的那些作品,主動做了策劃。但是我不懂法文,所以具體什麼狀況我也不清楚。

葉:這個也就是你的紀錄片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因為以前我認識中國大陸拍紀錄片的人,比較以藝術家的身分,因為國內實在沒地方可以放嘛,很多人就是透過國外的電影節的渠道去放。

艾:我覺得是這樣:如果說作品跟社會運動有密切的關係,並且是社會運動的一部分,那么它的效果在于,很多人看了這個作品,因此理解了這樣一些重要的事件,並且強化了對事件的關注,譬如公平正義的关注。還有,观众看見了那些積極活躍在社會運動中的人,他們是什麼樣的狀態,他們的想法是什麼樣的,從而更加關注這些人事件。如果我們說社會運動紀錄片是社會運動的一部分,或者說公民記錄是公民運動的一部分;那么,它最重要的觀眾中國大陸的公民本身——參與者、關注者、支持者,或者我說的網友那麼,它應該是離這些人最近,而不是離國外的電影節最近。




2011年11月在广州小洲村的“彻”酒吧
放映《心灵的牧场》等纪录片后合影
   右一是主持人刘水,左边的小朋友是酒吧主人。
 由于这次放映,酒吧稍后被强行关闭

我們現在有網絡,當我把所有作品傳到網上的時候,已經最大程度地接近了我的觀眾。只要你能在網上翻牆,就能看到這些作品。還有一個實體的传播,也就是人們手相傳的方式。或者小的酒吧,一些朋友自己拿了作品組織一些放映活動。離最近的觀眾就是這樣的人,包括社會運動的參與者和推動者。

去不去國外的電影節也不太重要,或者說,它是藝術或者不是藝術,對我來講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作品記錄的事件,其本身的重要程度,遠遠超過關於它是藝術或者不是藝術的定義,也超過它參加電影節的意义

參加一個国外電影節,能影響多少觀眾?對於那些觀眾來講,中國發生的事情還是很遙遠的,不是切身的。可是我覺得當下那些年輕人、那些網友,還有譚作人也好,王荔蕻也好,他們的朋友,那些在Twitter上,在網絡上活躍的各種公民、意見代表,他們看到這些作品才是最重要的。這個作品在傳遞一種聲音,這種聲音是讓人們彼此看見和聽見,這是最重要的。它的重要性已經超過世界上最重要的電影節了。

葉:但是,中國好像像你這樣拍紀錄片的人不是很多。是不是?

艾:是不多的,但是可能會越來越多。而且,像一些訪民拍的材料,或者說人們參與社會事件拍攝的片段,這種挑戰性的、抵抗性的影像,已经越来越多。由於技術的普及,人們對影像表達的自覺意识在增长。只是說像我這樣作品相對完整,敘事性比較強,或者說表達上講究一點的,可能不多。但是我也不能這麼說,由於傳播的限制,我並不了解更多的具體情況。

公民記錄,和社会運動有密切關係的這種記錄,也不能用傳統的紀錄片的定義去理解它。因為在數碼時代,影像有各種方式,傳播也有各種可能性。譬如說有些影像是可以隨時拍隨時上傳的,或者說積累一段時間再重新上傳,它的效果是不一样的

還有,即使你拍的是很現實的東西,但你用超現實的方式去表達,这也有很多可能性值得探索。這種可能性是傳統的藝術表達所不具備的,过去沒有条件這麼做。所以,我也不用一個很固定的概念去看待它,我覺得各種方式都可以去嘗試。可以是三分鐘的短片,可以是新聞,可以用手機做,也可以用比較好的攝像機,或者說用比較長的時間去記錄,各種可能性都应该去嘗試。

具体来说,作為個人作者,需要量力而行。我能做的是什麼,我有多少能力去對一個事件做深度調查。有多少人脈,對一個事件的調查能走多遠,有很多變數在裡面上一部片子的經驗可能在下一部片子用不上,也有這種情況。

葉:我的感覺是,你拍紀錄片,但自己也是維權工作的一個部分,甚至有時候你會直接給一些幫助給你拍攝的人——受害者啊,弱勢的人啊……好像不是很多拍紀錄片的人會這樣做。

艾:是這樣。你看到我們今天做的事情都是這樣:在艺术展里賣鞋子,本來是拍田玉的故事,到後來變成了幫她找設計,又去找市場,後來自己去賣鞋子,好像很滑稽的角色[1]


 在广州的中日韩艺术展上推荐田玉拖鞋(拍摄:吴娟)

國際上一些重要的導演,他們有充分的條件,不需要自己去拍,也不需要自己剪只要有很好的構思,然后组织一個團隊去實現這些做法。但是,我們目前沒有這種條件,沒有更多的人力資源,也沒有資金支持所以,我們的運作就像現在這樣。

最主要的是,沒有言論表達的自由。誰不願意像奇士勞斯基(1941-1996)那樣,有一個長期合作的剪輯師或者說像法國女導演阿格尼斯·瓦爾達(1928- )那样。他們都有非常大的團隊,非常雄厚的資金拍一個作品可以花到幾百萬。他們的資金,我們可能拍出一百個片子了。我們都希望能有那麼大的能量,但是做不到。最主要是我們沒有言論自由,沒有表達自由的保障。由於這種情況,我們做纪录片,處在非常困難的條件下我們沒可能擁有那樣的生產製作能力。

我的意思就是說,在這種情況下,我的自我想像不一樣。我如果有那麼大的能力,有那麼的保障,我可能就把自己界定為一個……我要做最優秀的藝術家,把作品做到非常非常的完美。由於所有這些條件不具備,因此我就不會把自己想像成一個超人。我可能會把自己想像成跟拍攝對象是一樣的人,就是我沒有那麼高的藝術期待。

假如我能拍他的故事我就拍故事,假如在這個故事裡,我覺得有人需要幫助,我就把攝像機放下來,尽力去幫助——如果我做的能夠幫助到人的話。通常我的社会资源還是比我拍攝的對象要好,我比他們受教育程度高,比他們的人脈廣,我確實也可以動員我所擁有的社會條件跟社會資源,去幫别人做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譬如說賣鞋子這個事情,或者找到一些專業的人去幫助他們這些都是我做得到的。既然做得到不可能不做,不做也不道德——有能力幫助別人,為什麼不幫呢?

所以對我來講,我沒有把拍片子或者賣鞋子這件事情區分得很清楚。因為,就拍片子來講很多條件我沒有,是在做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但是你說幫一个女工聯繫記者,告訴更多的人她的故事或者說,給她一些好的創意,這個對我來講并不是費力或者費腦子的事情。所以實際上,在拍攝方面我就是竭盡全力,能夠做到的也很有限在幫助他們解決一些生活問題方面,我出幾個主意,對我來講也不是太難。所以我也沒有想太多,就是說,這個角色有什麼好分的,其實也沒什麼好分的,對不對?任何一個人處在我這樣的位置會做同樣的事情。

葉:簡單來說,在中國拍紀錄片有什麼好處,有什麼壞處?

艾:在中國拍紀錄片的好處……當然紀錄片有很多種,中央電視台有紀錄頻道,主流台天天都在播紀錄片。我覺得好處是我們有很多重大的社會議題,有非常多值得記錄的事情,但是卻只有很少的人在記錄。因此你要選擇一個值得記錄的題材是不難的。難的是你能夠做到這個題材的深度,以及你能夠克服所有的困難,去把這個深度表達出來。

還有就是你能承擔拍攝、記錄的代價,譬如說生命的危險人身自由的威脅還有我剛才說的,又沒有人又沒有錢你怎麼撐下去呢?你這個生產怎麼持續下去呢?你要用比別人多的勞動來完成一個片子。譬如說我們同時代的一個國外的記錄工作者,可能他能夠得到的道義支持和技術條件要好很多。

所以我覺得,最好的條件和最困難的幾乎是一體兩面,都是在同一個地方發生的:因為需要記錄,所以你的工作很重要不管你做得多麼不成熟,有多少缺陷,但是你總是填補了一個小小的空白——這是它的好處。不好處就是說,你要填補一點小小的空白,付出的努力要比其他國家和地區的導演要困難得多,好處壞處基本上是同一件事。

葉:剛才你說你現在拍紀錄片都是自己一個人做,你的做法,跟你拍紀錄片牽涉到的一些風險有關嗎?

艾:我基本上不帶學生做紀錄片,因為我的研究生都是博士生,她們要做理論研究,學業要求甚至超過她們的能力所以有一些學生三年是做不完论文,哪还能和我一起去拍片。第二個原因是,我拍的這些作品有一定的政治風險,常常受到警察的調查。这也沒可能帶研究生去作為一個老師,不能這麼做不能組織學生去做一個有政治風險的事情,就这么簡單。

葉:是不是找一些朋友一起去做,也會考慮到這個問題?

艾:我难以事先就计划去找朋友來做。基本上我就是在現場碰到了他們,像王荔蕻、譚作人的審判,我也碰到了志愿者和网友。當然,譬如我住在朋友家裡,這就是朋友對我最大的支持,但是她不可能陪我到現場。在四川譚作人的朋友都被控制起來了,现场就沒有我熟悉的本地朋友了所有他的朋友警察都限制,都不出門。我在現場也被警察帶走了,就是在譚作人審判的現場。




《国家的敌人》剧照:
警察不让冉云飞出门,冉云飞不让狗出门


一個人做作品也很重要。我們前面說了關於社會性的那些東西,其實紀錄片的藝術和技術還是有它的複雜性你怎樣把一個事情表達出來,用什麼方式去表達,涉及到一些很具體的技術問題,這需要一個人好好地想。用我的水準來做,和我找人做也不一樣。

比方說做英文字幕,即使有志願者把它翻譯出來,但是視頻很短,字幕卻很長,如果我找人來幫我做,他可能不知道怎麼壓縮一個句子但是我自己很清楚怎麼壓縮一個中文句子,哪些要哪些不要怎樣把兩句英文删减或者压缩成一句話,這個是我自己可以決定的。在這一點上我還有點像個人藝術家——你一個人做一個作品盡量地把細節做好,而不是像機械生產一樣地交給一個人,告訴他怎麼做;即使是中英文字幕,也不是全部交给其他人来做

我們在現場,如果有一個人懂得用攝像機,他就會自己帶攝像機去其實像我這樣自己拍自己剪的,在中國大陸非常多。原因是什麼?因為紀錄片太沒有支持了。在沒有錢的情況下,每個人都要生活,怎麼可能找一個人來做这种赔钱的事,他怎麼來幫你拍呀?不可能。

還有,也是技術條件決定的。當攝影機變得像我們使用一台個人電腦那樣方便的時候,攝影機也好,剪輯軟件也好,這個時候你也沒有必要一定要找一個人來幫你做。因為,我們現在每個人都是自己用電腦,不是說我需要一個打字員,我告訴你怎么做

而在使用的過程中,有很多創意是從实践中來的。譬如說,帶的行李很重,所以我到現場就不帶三腳架。那不帶三腳架,如何能把一個機器控制好,采集了足够的鏡頭語言最後宜于剪辑有现场感又不會晃得太厲害這個是自己要在實踐中去摸索的。

還有,紀錄片的語言不太好事先設計到了現場不知道發生什麼樣的情況。如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怎樣去發現一些影像,它是有表達力的或者說,它不僅有寫實的意義,而且有象徵的意義。现场瞬间变化的條件,怎樣去組合它,在一個瞬間裡去捕捉它,這些都是需要迅疾做出決定。在某个时刻站在哪里如何能够拍下重要的场景这些问题,现在已經習慣了自己做抉择

假如我現在帶一個攝影師,可能他會认为我很煩我的反應可能會快過他,会说這個時候你站在哪兒,個時候你拍什麼。这独立的摄影师来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一般搞攝影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怎麼拍但如果不是我自己去,可能回來我就不满意。自己拍是有想法的,是形成和发展一个创意的过程。就像廚師,廚師要做一盤好菜,需要自己去採購如果不是自己选择的素材,你可能會对买菜的人說,你怎麼把這種菜買回來了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所以,假如一個人做拍攝做剪輯,也有可能會排斥其他人,其他人表達不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期待任何事情,我就期待我自己。也就是說,我期待从实践中积累经验,從好的作品裡學習技术。實際上拍攝的語言剪輯的軟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理解事物的方式,還有尋找一種獨特的語言。探寻影像的語言一種獨特的方法,去把对人和事件的理解表達出來這個是最重要的。其實就像寫詩一樣,這首诗,是七言,還是七律,這些都是一些格式,不重要,你對世界的理解才是重要的。                                 

[1]    訪問當天,艾曉明到一美術館擺地攤,為前富士康女工田玉賣她手做的拖鞋。田玉是2010年左右多名跳樓自殺工人的其中一位,她生還但卻下身癱瘓,現在家鄉手工編織拖鞋,包括艾曉明在內的一些朋友幫她到處販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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